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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6年的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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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聖誕節是個家家戶戶聚在一起的歡樂日子,許多家庭都有各自的傳統。我常常會不禁想到那些窮困的人該如何度過這個節日呢?另一方面, 1776 年有一群人以另一種很不一樣的方式來度過聖誕節。大衛麥卡勒 (David McCullough) 在他的名著《 1776 》中最後以華盛頓的特倫頓戰役作結,認為這場戰役雖然不是什麼大型勝利,但是扭轉了大陸軍和美國人的士氣,是大陸軍之所以能夠支持下來,最後能獲得勝利的重要因素。這場戰役中最有名的一幕,是華盛頓在聖誕節的午夜率軍橫越德拉瓦河。 當天天氣相當惡劣,德拉瓦河都結冰了,華盛頓原本要兵分三路,但其他兩路都沒有能夠成功渡河,只有華盛頓自己率領的這一路渡河成功,但也比預期的延遲了三個小時。這樣一來就無法在破曉時分奇襲特倫頓,但華盛頓仍決定繼續進軍。特倫頓的駐軍是黑森傭兵,當天正在慶祝聖誕節,雖然已經接獲情報,也有進行準備,但仍然被美軍擊敗了。 兩年前我受邀去大衛美國革命圖書館 (David Library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進行短期訪問研究。這個圖書館就坐落於華盛頓當年渡河的地點,該地已經被改名為 Washington Crossing 以紀念華盛頓率軍渡河。華盛頓渡河歷史公園 (Washington Crossing Historical Park) 是由賓州公園處管理的,每年聖誕節都會重演華盛頓渡河的這一幕。 ( 今年因為水位暴漲所以取消渡河。) 華盛頓當年就是從這裡渡河 McConkey Ferry Inn  華盛頓的軍隊當年就是從這個小旅社出發渡河 華盛頓渡河的紀念碑 華盛頓擊敗黑森軍之後,消息也很快地傳開了。當時英軍佔領的紐約對此事就輕描淡寫地帶過。在十二月三十日的《紐約公報,及每周信使》 (New York Gazette, and Weekly Mercury) 上簡單地描述了:「上星期三早上一旅駐紮在特倫頓的黑森軍被一大群叛軍突襲,在短暫的交鋒後,大約三到四百人成功撤退,而失去了九百人。」 1777 年一月一日的《康迺狄克期刊》 ( Connecticut Journal) 也記載了這個戰役,

在大學教歷史的反思

過去幾年,美國大學主修歷史的學生人數下滑得很嚴重。美國制度跟台灣不一樣,美國是大學會收學生,學生進來後各個系各憑本事來讓學生去主修他們的專業。在台灣就算沒有很多人想念歷史,還是會有人為了念「好的學校」而選擇進歷史系,但在美國這件事情是不會發生的。這個差別就在於,台灣的歷史教授的工作機會或許會因為少子化而逐漸受到影響,但美國的歷史教授受到的影響會是更迅速更直接的。因為主修歷史的學生減少,歷史系能開的課就會變少了,那學校就會覺得歷史系不需要這麼多教授,於是就會想盡各種方法來把教授趕走,或是遇缺不補。在台灣的話,雖然受到少子化的影響,但學生人數的下滑不會像美國這麼快速。(那些面臨倒閉或是併校邊緣的私立大學大多本來就沒有歷史系,因為歷史系本來就「不賺錢」了。)另一個受到影響的是像我們這樣的博士生,因為歷史系開的課變少了,所以學校要求這些教授自己來教大一必修的通識歷史課,這樣我們博士生開課的機會就少了,這對累積經驗跟將來找工作影響很大。 但是另一方面,在這個整體的趨勢之下,我之前讀過一篇文章提到耶魯大學的主修歷史的學生反而增加了。這倒是一個很有趣的發展。我覺得,如何讓學生甚或是大學裡的主管看到歷史這個學科的價值,是我們做為大學歷史教育的從業人員應該要去思考的。 我這學期開始在我們學校的進修推廣部教世界史的課。我教的是1500年以後的世界史。我的班上有大概三分之一是護理系的學生,他們白天沒有時間上歷史課,所以就選了我的課。我在開課之前在設計課程的時候我就在想:對他們這些不主修歷史的學生而言,除了讓他們拿到這個必選的學分可以順利畢業外,我可以在這個課上達成什麼目標?我希望他們能打開眼界看到不一樣的世界。所以除了讓他們讀教科書之外,我刻意選了來源多元的課堂討論的史料。我們這學期讀了十六十七世紀葡萄牙人如何看中國,也讀了埃及的穆斯林如何對拿破崙的入侵作出回應,我們也讀了俄羅斯如何在烏克蘭跟西突厥斯坦執行不一樣的帝國政策,我們也讀了美國奴隸的自白,讀了共產黨宣言,讀了納粹的文宣,讀了毛澤東,也讀了中東穆斯林學者反殖民的言論。 我認為在這個越來越專業化的世界,只知道自己的專業知識是很危險的事。這會讓我們的思想越來越窄,反而無法對這個一直在變化的世界做出反應。我今天開車回家的路上,我在思考如果這個社會上的人都只知道自己的專業,或者說是用來賺錢維生的工具,而鄙視沒有生財價值的知識,那會

遊子

最近在網路上看到張學友要在高雄開演唱會了。我從小就是張學友的歌迷,但我從來都沒有錢可以去看張學友的演唱會。張學友的歌伴隨著我長大,但成人之後,許多小時候聽的歌仍持續帶給我的有形無形的影響。小時候跟大家一樣,最喜歡的都是專輯中的主打歌,像是吻別、情書、想和你去吹吹風。長大之後,生活經驗讓我對其他的歌更有感觸,像是「她來聽我的演唱會」,當年聽這首歌的時候就覺得這首歌很特別。隨著年歲漸長,開始能夠很深刻地感覺到歌詞中不同年紀階段的生命經驗,不同時期所在乎的事情、遺憾,以及挫折。有時一個人開車的時候聽著這首歌,在跟著唱和的同時,眼角竟也留下幾滴淚珠。 另一首小時候與長大感受完全不同的是「紐約的司機駕著北京的夢」。小時候覺得這首歌的歌詞很有趣,長大後看到歌詞中的文化焦慮與無奈。「吃著那漢堡飽卻想著水餃、在 Chinatown 去找那家鄉的味道。」我今天去換駕照,博士班過了第五年之後,因為每年都希望下一年可以畢業,所以 I-20 都只申請延期一年,結果就是每年要換一次駕照。這個每年一次的程序不斷地提醒我,我不是美國人,只是個身在異鄉的遊子。自從結婚之後,在台北住了三年,在猶他州的 Logan 住了兩年,在密蘇里州的聖路易住了六年。聖路易這個城市對我們的意義不言可喻。我們公寓附近的環境我們熟悉的不能再更熟悉了。以教會生活來說,我 12 歲受洗加入教會,一直到我十八歲去台北念書,我在市中路的教堂聚會了六年。之後去台北讀書,在舊的金華街教堂聚會了兩年,之後教堂重建時我去了臨時的教堂聚會了一年直到我去傳教,傳教回來後在新的金華街教堂聚會了五年然後就來美國讀書。六年多前來到聖路易之後就在現在聚會的地方聚會,我赫然發現,這個教堂是我聚會過最久的一個地方。 生活中當然不只是教會,教會生活只是一個例子,聖路易對我現在來說就像是一個家。但僅只是「像是」,因為我終究還是個遊子。在台大讀書的時候,我常常在新生南路的麥當勞吃午餐,但現在有時候吃著麥當勞,我卻希望能買得到最簡單的蛋炒飯。幾年前去紐約做研究時,我也去了 Chinatown ,但我找到了家鄉的味道嗎?或許吧,特別是港式燒臘讓我想起以前讀台大時常吃的鳳城,但我仍感覺像是一個遊子。 望望在這裡從 preschool 到現在小學四年級了。從剛上幼稚園時候很多老師說的東西聽不懂,到現在英文閱讀已經完全不是問題。我們剛來聖

獨立宣言:是天縱之才之作還是理所當然的文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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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署獨立宣言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by John Trumbull 談到美國的獨立紀念日,我們很容易就聯想到著名的獨立宣言,對許多人來說也或許會聯想到外星人攻擊地球而美國毫不意外地又一次扮演拯救地球的英雄角色的 電影 。我想,這部電影將劇情設定在獨立紀念日不是個巧合,某種程度上我們或許可以說,美國在這部片中捍衛了我們地球人的「獨立」,正如他們在 1776 年的這一天宣告美洲殖民地獨立於英國一樣。         要替國家訂個生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這牽涉了我們對國家的定義和認同。要知道國家是什麼時候「出生」要先知道我們指的是哪一個國家,其次,我們要能定義這個國家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通常我們會挑出我們認為最能代表我們國家的誕生的一天,但這一天通常不是真的是國家正式成立的一天,更多時候是配合政治神話所想要讓人民相信的迷思。武昌起義成功當然是一件改變中國的大事,但武昌起義成功距離中華民國的建立還是有一段距離。之所以挑選這一天成為中華民國的國慶日背後有著很複雜的政治動機,也展現了當年國民黨主導的政府想要讓人民相信的政治神話。回到美國獨立紀念日這個題目上,七月四日這一天真的是美國的生日嗎?獨立宣言真的是美國立國最重要的文獻嗎? 美國是什麼時候建立的? 美國的國名是美利堅合眾國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是由許多的州 (State) 所聯合而成的。這些州在獨立之前都是英國的殖民地。獨立戰爭的初期美國的大陸議會試著讓同為英國殖民地的魁北克加入他們一起反英,美國大陸軍 (Continental Army 是當時美軍的名稱 ) 也試圖進攻魁北克,但是無功而返,於是便立下了大體上以十三個英國殖民地為主的聯盟。大陸議會是由十三個殖民地各派代表聚集在一起,起初是商討如何團結面對英國國會的課稅以及其他剝奪殖民地權利的法案,也立下了抵制英國貿易的決議,並在各地建立委員會來執行大陸議會的決議,並嚴懲不配合的殖民地人民。大陸議會跟委員會權力的正當性受到效忠英國的效忠派的質疑,認為無論是大陸議會或是委員會都在法律體制之外。即便大陸議會提出人民主權的主張,認為他們的權力雖然不是來自英國的憲法但是來自於人民直接授予他們的權力,效忠派仍然質疑各地所選出前往大陸議會代表的正當性,因為只有認同大陸議會的

傑佛遜與莎莉海明斯

傑佛遜的故居蒙特切羅 (Monticello) 位於維吉尼亞州的 夏洛茨維爾( Charlottesville) ,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民眾前往參觀,從今年的 6 月 16 日開始,蒙特切羅增設了一個導覽:莎莉海明斯 (Sally Hemings) 的故事,並邀請了海明斯的後代以及其他奴隸的後代前往蒙特切羅一起見證這個展覽的開幕。莎莉海明斯跟傑佛遜的關係,從八卦流言成為學者認真看待的問題,一直到由 DNA 測試證實了傑佛遜確實是莎莉海明斯小孩的父親。蒙特切羅的導覽介紹也隨之逐漸改變,接受了海明斯與傑佛遜的關係,現在進而以莎莉海明斯為主題增設了一個展示空間。 我們知道奴隸制度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汙點,我們也都知道在奴隸制度中非洲黑奴所受到的不人道的待遇,以及被視為財產而不被當人看待的恥辱,我們也知道那位在獨立宣言中寫下「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每個人不可剝奪的權利,包含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的權利」的傑佛遜同時也擁有眾多的奴隸。但更值得玩味的,是傑佛遜跟他的一位奴隸,莎莉海明斯,生下了七名子女。 莎莉的媽媽伊莉莎白海明斯 (Elizabeth Hemings) 是一位非洲女性奴隸與英國船長所生下的,海明斯是這位英國船長的姓。伊莉莎白又與約翰魏爾斯 (John Wayles) 生下了至少六名子女,莎莉是其中最小的。換句話說,莎莉海明斯雖然因為她的出身而具備奴隸的身分,但是因為她是黑白混血,同時沒有留下任何莎莉的畫像,所有相關的描述也沒有記載她的膚色,所以我們也無法肯定她的膚色。她後來跟傑佛遜生下的小孩膚色也是白人,後來這一點對他們的未來有相當重要的影響。 這個約翰魏爾斯是誰呢?他是瑪莎傑佛遜 ( Martha Wayles Skelton Jefferson) 的父親,也就是傑佛遜的岳父。傑佛遜在 1772 年的時候娶了這位 23 歲的寡婦,同時也是他的表親。當約翰魏爾斯在 1773 年過世後,傑佛遜夫婦便繼承了他的財產,除了土地和債務外,也包含了奴隸,包括海明斯一家。 海明斯一家與約翰魏爾斯的特殊關係,讓他們在奴隸中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伊莉莎白與約翰的孩子,包括莎莉,都是瑪莎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傑佛遜也特別重視他們,讓他們受到許多特殊待遇。例如,他們大多從事比較專業性質的勞作,而不是在種植園工作。傑佛遜讓他們中的女性學習紡織,讓男性學習

用聽的美國史(二)

上次介紹了兩個用聽的美國史節目,這次想再介紹另外兩個美國史的節目。 首先,是 Conversations at the Washington Library ( 在華盛頓圖書館的談話)。這個節目是維農山莊的華盛頓圖書館的數位歷史中心的一個計劃。維農山莊是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的故居,長年都是一個歷史景點。 2010 年維農山莊設立了一個研究圖書館,讓許多研究者去研究十八世紀晚期到十九世紀初期的美國史。許多學者前往進行研究或是演講,並接受這個節目的訪問,談論他們的書,研究計畫,以及一些美國史中的重要題目。訪問是由華盛頓圖書館創館的館長也是維農山莊現在的總裁兼執行長 Douglas Bradburn 主持, Bradburn 本身是一個相當著名的專攻美國早期史的歷史學家,最有名的著作是 Citizenship Revolution ,談公民的概念從十八世紀中期一直到十九世紀初期如何發展演變,而形成一個公民概念的革命。這個節目訪問的對象包含了已經成名的大家以及獲得獎助在華盛頓圖書館研究的訪問學者,用深入淺出的方式對談,即使聽眾對他們研究的主題不甚瞭解還是可以獲益良多。由於主持人也是一個著作扎實的歷史學家,他們的對談往往能激發出很多很深刻的討論。 最後,我要介紹的是由John Fea所主持的節目 The Way ofImprovement Leads Home 。這個標題原本是John Fea的書名,後來成為部落格,之後衍生成這個Podcast節目。 John Fea 也是一位歷史學家,專攻美國史中的宗教及政治,他的著作大多圍繞在宗教與政治如何在美國的歷史中相互影響。這個節目也同樣探討各種美國史中的宗教主題。基督教自從殖民時期開始,在美國史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除了宗教思想與教義深入許多人的人心,成為許多人思考問題的依據以外,形形色色的基督教會也同時是社會團體,信徒以個人和群體的身分塑造了輿論,也參與了政治。有時有些宗教團體扮演了保守的力量,有時有些宗教團體則成為推動社會革新的力量。除了宗教與政治外,這個節目有幾集討論了體育音樂等娛樂的歷史,有時候也討論一些歷史教學的問題,除了大學課堂上的教學外,也談過小學到中學的歷史教學。 歷史不只是嚴肅的紙上研究,也可以成為生活教育的一部分。用聽的方式來了解學界的研究是一個很好的方式來更了解這個世界。有趣的歷史不一定是鄉野軼

用聽的美國史(一)

「累了嗎?聽首歌好嗎?」這句話曾經是PTT上風行的張爸文的開頭。但是累了除了聽歌還可以做很多事,或者有時候我們其實也沒那麼累,想放鬆但也想做點有用的事。我通常在這時候會聽一些有聲書或是Podcast來吸收一些知識,有時候也帶來蠻多的啟發。 一兩個禮拜前我去一個學弟的資格考口試的房間外去恭喜這位學弟通過資格考,他的指導教授跟他說,好好享受這一刻,這很可能是你一生中最聰明最有知識的時候。我們大家都露出了會心的一笑。幾年前在準備博士班資格考的時候,我確實陷入了「書怎麼讀得完?」的焦慮。一方面英文不是我的母語,而另一方面我既不願意要求,我的委員會也並沒有讓我比較容易輕鬆過關,所以要讀的書單長到相當嚇人。就是這時候我開始了在通勤的時候聽有聲書的習慣。因為書讀不完,所以我想說開車,走路,或是搭捷運的時間這麼多,不好好運用不行,於是我買了幾本有聲書,心想:既然這些時候沒辦法坐下來讀書,用聽的總行了吧!當然啦,用聽的要做筆記是有點困難,但總比完全沒印象好。這下一試成主顧,後來就常常聽很多的有聲書了。當時在準備資格考的時候,聽了很多我第二領域 (Early Modern European history 近代早期歐洲史)的書,也聽了很多美國史的領域中我當時比較不專攻的領域,像是二十世紀的美國史。後來都有很多的幫助。 但是問題來了,雖然美國這裡的市立圖書館有提供免費的有聲書,但還是以小說居多,真的專業的歷史研究不多,專業的有聲書買下來也是不少錢。於是我後來開始聽 podcast ,好處是這些podcast大多是免費的,當然你也可以捐錢贊助,但我是個有妻小的窮學生所以我真的無力贊助。如果我畢了業後找到工作,我一定會加減贊助一點的!使用者付費嘛!我今天想要介紹一些我常常在聽的美國史的podcast,對台灣的朋友而言,這也不失為是一種練習英文聽力的機會。 首先,是班‧富蘭克林的世界 ( Ben Franklin's World ) 。顧名思義,這個podcast就是在介紹富蘭克林的世界。這樣有說好像等於沒說!這個podcast是由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畢業的歷史博士 Liz Covart 所主持的節目,平均每週會出新的一集,內容是由她訪問一位學者關於這位學者的新書。每一集就專注在一名學者以及她或他的一本新書。美國歷史學術書的市場非常的蓬勃發展。我指的是出版量而

誰的歷史誰的記憶

幾個禮拜前有朋友在臉書上分享一篇關於鄭南榕的 新聞 ,有很多想法但是一直找不到時間寫下來,幾個禮拜了,事情的鋒頭也早已過去。我也只能簡單講一下我的想法。 不認識鄭南榕是誰的錯?很多人會認為是傳統黨國教育的錯,即便是政黨輪替,在教育界中還是有太多人抱持著傳統的想法。但我想先將這個責任歸屬問題先擱置一旁,我想問,我們在學校所學的歷史到底應該是什麼?從國小國中到高中,我們在義務教育中所學的歷史除了讓我們認識這個世界外,也往往有建立國民認同的功能。今天台灣的問題在於,我們的認同是混亂的。因為不同政治傾向的人持著不同的認同,也因此對歷史有著不同的解讀。讓我們問問自己,在學校學習國民黨史觀的後果會是什麼?如果用民進黨史觀或是台獨史觀來取代國民黨史觀,然後用一個模糊的名詞「台灣意識」來標榜這個史觀會有什麼影響?我當然不是說我們應該要教學生無趣的流水帳,但採取單一的史觀,將某個特定的史觀當作是標準答案來教,無論是哪一項史觀,對我們的學生其實都沒有真正的好處。 我認為,在大學之前的歷史教育中,讓學生獲得歷史知識,仍是一件最基本的目的。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們也應該教導學生如何思考歷史。儘管在充斥標準答案的社會規範中,這可能是一個很難推行的目標,因為這很難考,也很難有所謂的標準答案。我們在設計課綱時應該考慮:我們想要達成什麼目標?我們想要讓學生在高中畢業前對歷史了解到什麼程度?我們的歷史教育是不是能準備好我們的下一代去面對這個全球化與在地化並行的時代?我自己是認為我當年並沒有被準備好。我不是一個喜歡死背答案的人,所以我當年用了很多方式來理解地思考國高中的歷史課本的內容。考試的結果也還算是差強人意。 ( 如果我說我當年大學聯考數學還比歷史高分會有人相信嗎?)但歷史課本和考試的內容就是那樣了,再精通也只是一堆資訊。我當年完全沒有學到如何思考歷史,更不用說去想像除了歷史課本以外的歷史解釋了。如今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應該要想的是如何讓現在的歷史教育可以更好地準備我們的下一代去面對這個既全球化也在地化的世界。 我認為歷史知識是:誰?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歷史解釋則是:這件事/人是好是壞?這件事/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這件事/人跟我們有什麼樣的關係?前者 ( 先暫且撇開假知識假新聞不說)理應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後者則取決於史觀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解釋。新一代的知

三十六歲的反思

昨天過了三十六歲的生日,這個生日對我來說是很焦慮的。因為我常常在反省我是不是愧對了天父給我的天份。我這樣說並不是說我是天才,我一點都不是天才。但眼看著人生的一半已經過去了,我也不禁問我自己,我是否發揮了天父所給我的才能?我很希望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可惜我並不十分肯定。我或許應該多吃點青菜少吃點肉,多做點運動,這樣或許我的人生才走到三分之一而不是一半。這樣能有更多的時間來完成我這一生應該要完成的事。 人生如果能夠重來,我是不是還是會讀歷史博士?如果我重回到當時的狀態,那百分之百是會的!但如果是現在的我,那肯定是不會的。這樣說是不是有點戳破幻想了?好像我們都應該是個熱血的理想青年,為了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無畏無懼!可惜烈士的下場好像都不太好。我說不會是因為我現在看到需要投入的時間跟金錢,特別是出國讀書之後我們的謀生能力受限於種種現實的因素以及美國的法令。有時候會覺得很對不起老婆小孩,讓他們跟著我過這樣處處受限的生活。我不是出生於很富有的家庭,我的雙親跟家人都已經非常支持我了。我也非常有幸拿到許多獎學金,但現在回想起來,在美國讀博士班全家的花費真的不是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可以容易負擔的。所以我才說如果重來我不會選擇來唸博士班,不是因為這件事沒有價值,我堅信歷史學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學術,而是這個代價實在太過沉重。 不過所幸當年做決定的不是這個三十六歲的我,而是二十八歲血氣方剛的青年。當年我想著想要來美國學習美國歷史,將來回台灣教書。確實是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當年沒有也不太可能會預想到現在接近完成學業的時候剛好遇上學術就業市場的低點。但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未臻完善的考慮 ( 話說回來,人怎樣也不太可能可以真的很「完善」地考慮 ) 反而讓我們去做了充滿勇氣的選擇,也更充實了我們的人生。 我這學期參加了一個寫作的工作坊,是我們系上一個教授主持的。她召集了她研討課上的學生以及其他有興趣的學生跟老師一起固定時間聚會,討論彼此的進度,互相督促。我現在在重修我論文的第一章,接下來要重修第二章 ( 這一章目前看來有可能會變兩章)。但我在這工作坊所提出的寫作計畫,卻是我論文的第三章。托這個工作坊的福,我在重修已經寫的章節的同時,新的一章至少也維持一定的進度。上禮拜的聚會上,教授問我們寫作會遇到的瓶頸。我就提到我前幾年的瓶頸:因為我老師對我所寫的東西總是不甚滿意,讓我有點喪

誰是美國革命中的反派惡棍?

英文中的反派(villain)這個詞,原本其實充滿了社會及階級的意涵。這個字是中世紀的英文,是從古法語而來,來自於拉丁文中的 villa ,也就是鄉村的意思。換言之,就是台灣人所說的「鄉民」。什麼?這簡直太過分了!怎麼可以說我們鄉民是別人口中的惡棍呢?在當時的西方,對特權階級的人來說,鄉民就是一批沒有水準,素質不夠的人。沒有水準也沒有素質的結果就是不穩定不可靠,對社會缺乏貢獻,也沒有能夠參與公眾事務所應具備的品質,甚至會成為社會不穩定的因素。 ( 奇怪,怎麼好像有點似曾相似?) 這學期我協助我的指導教授一起教一門課,課名是美國革命中的英雄與反派惡棍。說來有趣,當初我還在我老師的文化交流研究中心當助理的時候,一天老師進來辦公室,說系上有感於本校主修歷史的人太少了,所以希望老師們可以開一些能吸引人的課。我老師就來問我意見,當初復仇者聯盟正紅,我就說可以開美國革命中的英雄與反派。老師一聽覺得這個想法很好就提上去了,結果我現在就來承受後果了。開學前兩週,我們第一週談到了美國革命前,誰會是美洲人民心中的惡棍。今天則談了誰是英國人心中的惡棍,為什麼當時的許多英國的貴族階級總是認為美洲殖民地人民是「鄉民」,無權享有所謂「英國人」的權利? 當時美洲人民的訴求基本上就是「沒有代表就不應該課稅」,他們認為英國的憲政保障了人民不能在沒有同意的情況下被國會課稅。他們是英國人,所以也應該被這個英國憲政原則保護。問題在於,即便在當時的英國本土,擁有投票權的人也只佔人口中非常少數。首先,只有成年男性有投票權。其次,只有有土地財產的人才有投票權。為了合理化這個現象,於是英國也發展出了實質代表制 (virtual representation) 的理論。我們姑且稱之為十八世紀版的VR ( 虛擬實境)。這個理論的精神在於認為即使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投票權,但沒有投票權的人跟有投票權的人有共同的利益,因此選出來的人不但可以代表這些有投票權的人,也可以代表那些沒有投票權的人。他們認為讓這些沒有財產的人投票是很危險的,因為他們沒有財產也缺乏教育,所以他們欠缺從事政治以及做出判斷所必需的公共美德,也容易被其他人賄賂。所以要讓其他有公共美德的人選出可以進入國會的代表。這些國會議員要服務的選民也不僅是選區的選民,而應該是要放眼英國整體的利益。 ( 話是這樣說,但柏克也因此被選區的選民拋棄而落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