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歷史誰的記憶
不認識鄭南榕是誰的錯?很多人會認為是傳統黨國教育的錯,即便是政黨輪替,在教育界中還是有太多人抱持著傳統的想法。但我想先將這個責任歸屬問題先擱置一旁,我想問,我們在學校所學的歷史到底應該是什麼?從國小國中到高中,我們在義務教育中所學的歷史除了讓我們認識這個世界外,也往往有建立國民認同的功能。今天台灣的問題在於,我們的認同是混亂的。因為不同政治傾向的人持著不同的認同,也因此對歷史有著不同的解讀。讓我們問問自己,在學校學習國民黨史觀的後果會是什麼?如果用民進黨史觀或是台獨史觀來取代國民黨史觀,然後用一個模糊的名詞「台灣意識」來標榜這個史觀會有什麼影響?我當然不是說我們應該要教學生無趣的流水帳,但採取單一的史觀,將某個特定的史觀當作是標準答案來教,無論是哪一項史觀,對我們的學生其實都沒有真正的好處。
我認為,在大學之前的歷史教育中,讓學生獲得歷史知識,仍是一件最基本的目的。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們也應該教導學生如何思考歷史。儘管在充斥標準答案的社會規範中,這可能是一個很難推行的目標,因為這很難考,也很難有所謂的標準答案。我們在設計課綱時應該考慮:我們想要達成什麼目標?我們想要讓學生在高中畢業前對歷史了解到什麼程度?我們的歷史教育是不是能準備好我們的下一代去面對這個全球化與在地化並行的時代?我自己是認為我當年並沒有被準備好。我不是一個喜歡死背答案的人,所以我當年用了很多方式來理解地思考國高中的歷史課本的內容。考試的結果也還算是差強人意。(如果我說我當年大學聯考數學還比歷史高分會有人相信嗎?)但歷史課本和考試的內容就是那樣了,再精通也只是一堆資訊。我當年完全沒有學到如何思考歷史,更不用說去想像除了歷史課本以外的歷史解釋了。如今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應該要想的是如何讓現在的歷史教育可以更好地準備我們的下一代去面對這個既全球化也在地化的世界。
我認為歷史知識是:誰?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歷史解釋則是:這件事/人是好是壞?這件事/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這件事/人跟我們有什麼樣的關係?前者(先暫且撇開假知識假新聞不說)理應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後者則取決於史觀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解釋。新一代的知識份子對過去黨國教育下的史觀不滿的同時,如果想的只是要以自己的史觀來取而代之,那充其量也不過是想建立新的歷史解釋/教育的霸權。這就像是將鳥從一個鳥籠趕到另一個鳥籠,終究還是要將這些鳥(學生)關在鳥籠裡。我們終究必須要找到方式來將這些鳥放出來,而不要侷限在特定的鳥籠裡。
回到一開始連結的新聞,鄭南榕自焚是一個歷史知識,他的自焚與台灣民主的關係,則是一個歷史解釋。學生是否應該學習這樣的歷史解釋?當然應該!但是教師在教學的過程中是否要將這種解釋說成是唯一合理的詮釋,當然不!學生應該要學習批判性地思考,而自由地建立自己的歷史意識。過去的問題在於,像這樣的歷史知識被篩去而不會出現在歷史教材中。選擇性地將歷史知識放在教材中其實已經展現了特定的史觀。但任何選擇都必定會有遺漏,而選擇的過程往往就是在展現選擇者的史觀。或許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不同史觀的人並存在課綱委員會中,讓不同史觀者可以共同選擇要放在課綱中的內容,而教學的目的不應該是對這些人蓋棺論定,而是讓學生可以開放地去思考這些歷史知識。作者在歷史書中難免會灌輸特定的史觀和意識型態,但歷史教育應該是要能讓學生分辨出這些意識形態的預設,經過批判性地思考後做出自己的判斷。
前陣子我在一個社群媒體上(我忘了是臉書還是推特)看到Ibram Kendi教授在維吉尼亞大學(傑佛遜創辦的大學)提出應該要重新檢視這個社會對傑佛遜的敬仰。Kendi教授去年出的書Stamped From the Beginning論述了美國從殖民時期以來一直到現在的種族主義思想,傑佛遜也是他書中的主角之一。所以他說出這樣的話一點都不令人驚訝。在一篇報導中,一位當時的聽眾同意Kendi教授的觀點,認為很難在景仰傑佛遜的同時也承認他是怎樣的一位種族主義者和奴隸主。但是,難道我們只能敬仰完美的人嗎?難道傑佛遜就完全沒有值得敬仰之處嗎?讚揚傑佛遜在美國革命時,以及擔任駐法國大使和美國總統期間的貢獻難道是一件錯誤嗎?我想問題不在於貢獻,沒有人可以抹滅傑佛遜對美國立國的貢獻。問題在於我們是否應該景仰或美化一個人。換句話說,我們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傑佛遜的貢獻。看待歷史不是只有敬仰和藐視這兩種選擇。我們更應該培養的,是不帶情感和價值判斷地去審視歷史人物所做的事情以及評估所帶來的影響。當我們帶著太過強烈的價值判斷,我們往往會將我們所研究的對象推往一個極端的地位。而歷史中大多數的人,其實並非聖人,亦非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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